若瑟神父訪談-如何陪伴同志教友及同志人群

來源：《願你的唇吻我-華人同志天主教徒故事集》 作者：若瑟神父

天亞社：您什麽時候開始牧養天主彩虹團體的呢？

若瑟：我開始接觸他們到現在有兩年多了(2014至今)。

天亞社：您是通過什麽機會接觸到他們，而且願意為他們服務的呢？

若瑟：我以前所知道的同志知識，多數來自書本和新聞，感覺他們是極其少數。在我所生活的小社會環境里根本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同志也許是那些大城市繁華之地才有的。若談到同志就非常負面，潛意識里把他們劃歸罪人的一群，大家總是在批判。

突然有一天，一位我熟悉的男青年來找我，他向我坦白說自己是同志，他這樣向我出櫃，是經過對我這神父的觀察感覺我和善信賴後才來找我的。他有很多的苦惱，感情、婚姻、家庭、性等等不一而足，他曾去過修道院生活過一年多。是他為我打開同志群體這個不為社會多數人所知的窗戶，看到並進入到一個不一樣的世界。他介紹我加入了同志基督徒聊天群，起初我不敢公開說話只是默默地聽，生怕他們知道我的身份，但他們的話題有時令我激憤，我不由得插言，告訴他們聖經反對同性戀，告訴他們不能說話口無遮攔，並不斷地發聖經的話來指出他們的錯誤。結果是適得其反，我這樣他們很不喜歡。在交流過程中他們發現我是一位神父，令他們極其好奇，紛紛私下加我，各種問題撲面而來，有些也令我很尷尬：

• 你是同志神父嗎？你對同性戀有啥看法？
• 天主教對待同性戀的態度是什麽？
• 神父，你能接納我們同志嗎？同志在一起犯罪嗎？
• 我很苦惱，非常不開心，你有什麽方法可以幫助我走出困境嗎？
• 我是同性戀，家庭壓力很大，父母逼迫我結婚，我該怎麽辦呢？
• 我有一個非常相愛的伴侶，但我心里有罪惡感，你說我該怎麽辦？
• 天主為什麽創造同志？我不想自己是同志，但我就是喜歡男孩子，我該怎麽辦呢？
• 我討厭傳統教會，他們指責謾罵同志，你的看法呢？
• 你怎麽解決自己的性？你守獨身，是真的嗎？
• 天主難道讓我們同志都守貞潔嗎？
• 神父，我結婚了，有家庭，我很愛妻子孩子，但看到我喜歡的男孩子就不能自己，我不能自拔，心里特別痛恨自己，但每次都控制不住自己，你能為我祈禱嗎？
• ……

從這些交流中，我看到世界上另一群人的真實生活，他們特別容易信仰基督宗教，他們需要信仰的支持，他們渴望天主的接納，他們常說：「耶穌愛同志」，這幾乎成了他們信仰的口號，從中可以聽到他們對天主的渴望。他們也渴望世人的接納，但現實生活中到處是不被接納、被排斥和被指責，在教會內他們也受到了許多傷害，他們看似很強勢，但卻非常脆弱，又那麽敏感，別人稍有微詞他們就易激動，甚至受傷害。這些反應是他們真實生活的糾結反映，他們願意像常人那樣有自己的愛情，有一個溫暖的家，有自己的朋友圈和親情，但因為他們是同志，這一切為他們來說都是不可能的，他們只能退縮到同志狹小的圈子里，他們找自己的感情，找自己的生活，但許多人生活在糾結中，個別人甚至感染了性病、艾滋病。有人經常對我說：神父，天主為什麽造我是同志？我不願這樣，但我無法改變我的傾向，你說，我該怎麽辦？

他們知道我是神父，非常高興，說我很勇敢，能直面他們，不管我是什麽態度，起碼能和他們站在一起，這令他們很受安慰。他們對我訴說自己的生活和問題，他們希望從我這個天主的仆人口中聽到肯定，得到安慰，獲得問題的解答，最主要的是天主的仆人能陪伴他們，聆聽他們，他們就很開心了。通過這種交流，我與很多人成為朋友，對他們的陪伴有了效果，他們在信仰內獲得了信心，知道天主愛他們，沒有舍棄他們，他們也慢慢地不再太糾結，很多事情能放下，知道依靠天主而生活。他們的變化給我很大的安慰，能為他們做點什麽我很開心，當然這過程需要很多時間，很大的耐心，很大的愛心。需要用耶穌的那顆慈悲心去接納他們，愛他們。他們也愛我，特別尊重我，對我特別友好。我也在祈禱，看看天主對我的旨意，是否我有這個恩典去繼續服務他們。

天亞社：您平時是如何牧養他們的？

若瑟：現在通訊工具特別方便，我這個神父很快被他們傳揚，全國各地的同志基督徒團契紛紛加我進入他們的微信或 QQ群，他們的微信圈並不是虛擬的，他們的微信群意味著就是一個同志基督徒團體，很多城市都有，真是一個不為世人所知的世界。

我一般就是通過微信或QQ與他們交流，漸漸地不斷有人來我所在地找我，與我認識、交流、分享，希望我當面指導他們。也有人來找我辦告解，他們有的人多年都沒有辦過告解了，因為羞怯，或擔心當地的神父認出他們，他們不想公開自己，更不想被教會排斥。有個別的，帶著家庭出來旅遊，專門繞道來看望我，趁機向我辦告解。有時候我出門辦事情，只要到了一個地方，就與當地的同志基督徒見見面，交流分享。我也開始嘗試著到他們的團體去看望他們，到目前為止我已經去過幾個團契了，他們非常高興我來，熱情款待我，每次他們總是要我分享一個主題，我說，不需要講道，只是像朋友一樣與大家見見面，彼此交流分享下。他們多數是新教徒，但他們照樣熱烈地對待了我這個天主教神父，沒有感覺到因為教派不同而帶來不和諧感。有一個天主教友比較多的團體邀請我給他們做台彌撒，在彌撒中看到他們非常虔誠，包括新教徒也非常虔誠地參與，彌撒後我給他們覆手祝福時，他們深深地垂下頭接受神父的祝福，眼里充滿了激動，我也被感動了。

我距離北京很近，所以跟北京的團契來往比較多些，逐漸他們開始信任我了。邀請我參與他們團體的活動，現在邀請我每月到他們團體去做一次分享，參與他們一些大節日的活動。

我有我的本職工作，但我願意盡量多關懷他們一些，只要他們需要我我就義不容辭，因為耶穌不會拒絕任何人。

天亞社：您認為大陸教會對同志教友普遍的認同情況是怎麽樣？

若瑟：神秘而陌生。大家一提到同志就不由得想起聖經中的索多瑪，普遍意識把同性戀與罪相提並論，對這方面的牧靈研討和牧靈關懷更是空白，神父更不願意染指這個領域，我只是聽說一位修女關懷當地的同志團體；在一個大城市有一位神父把教堂的房間借給同志教友團體用來主日聚會，卻遭到部分教友們強烈的反對，難聽的流言在教堂很快傳播，直至他們不得不搬遷出來。

天亞社：您有沒有遇到一些困難，譬如其他教友，或者主教神父對你的工作有微言？

若瑟：目前我在這方面的牧靈工作幾乎鮮少向人詳細透露，因為深知目前我們教會對同志的接受狀況，也多少感受到社會環境對同志的態度。我有時試探性地與神父修女談到同志問題，他們對此多是不了解，只是有一點學習神學的過程中所獲得的一些書本知識，沒有深入的研究，更極少接觸，多限於告解和個人性私下的交談，態度也都是比較負面的。他們也總是善意地提醒我說：你要小心謹慎點。

天亞社：過往這些牧靈同志的日子，您最深刻的感受是什麽？有沒有難忘的事？

若瑟：在前面我已經談了很多。通過與一些同志的來往，我感受到了他們深刻的變化。有位河北的同志，他雖然還不是基督徒，但對教會有向往，我們通過QQ有很長時間的交流，我感到他內心有著很深的痛苦和糾結，他與我打電話經常一個小時多，我沒法說什麽，只是靜靜地聆聽，偶爾應和一句。直到我覺得應該親自去看望他，他熱情地接待了我。

他是一位非常有素養的青年，有文化有思想，語言表達能力強；他是國家公務員，正直且心地善良，也有著女孩子般的細膩，舉手投足也多少像女孩子。他陪我住在賓館，全部時間他都在不停地述說自己；他雖然不是基督徒，我很驚奇的是，他有著天主教信仰的倫理觀和傳統的道德觀。

他不認同自己男兒身，甚至有沖動想去做變性手術（後來我知道他應該被稱為跨性別，而不是同性戀）。他的渴望給他帶來內心矛盾的同時，更給他帶來社會生活的苦惱。他很優秀，家庭以他為驕傲，現在是談婚論嫁的時候了。同事朋友和領導不斷地為他提對象，他一次一次疲與應付，人們逐漸不理解他，他也越來越躲避人們的關心，越來越孤單。在單位有極個別孤僻、大齡和離婚的人，成為單位的邊緣人，他害怕落到那個處境。父親也為他的婚姻問題越來越暴躁，他很失望，男人們都愛面子，母親卻疼愛他，不管怎樣只要他留在她的身邊母親就滿足了。但他想離開這個城市，回避所有的人，在沒有壓力下生活，逃脫心靈的煎熬，他渴望自由的生活。

我們的交談了很多，對我的來訪他非常高興，他很信任我這個神父，他從來沒有對人說過自己的這些事情，對我毫無保留地說出來了，好像一下子釋放了。我不能給他提供什麽建設性的意見，我以溫和的態度，聆聽和耐心陪伴他，傾聽他心靈的訴說，與他一起感同身受。他請我吃飯，參觀教堂，遊覽城市風光，他非常健談，我實際上都在聽他講話。

我離開之後，我們繼續通過網絡和電話交談，他分享他的感受，他生活的心得，對人生和信仰的理解。我慢慢感覺他的心情好起來了，一些糾結的事情看開了，甚至有了巨大的突破。

他在信仰中受到了很大啟發，以下是他當時發給我的一段話：當一切想開了時，天主就帶來所賜的出人意料的平安，雖然還有對未來的憂慮，就想把一切交給主。耶穌說，凡勞苦負重擔的來到我面前；想到這些也覺得負擔沒那麽重了。當一切想開了，只要凡事借著祈禱和感恩把渴望告訴天主，天主所賜出人意料的平安必將在，在耶穌基督里保守我的心思意念。我以前總覺得所有的事情都要靠自己。或許獨立堅強了，但是心也越來越硬了。我最近一直在讀聖經，現在我懂得了祈禱。我現在是置之死地而後生，我的改變像個奇跡，生命本身就是個奇跡，我相信會有奇跡發生，求生的本能讓我意志堅強，因為天主是愛。但是生活中還會有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的煩惱，這是必然的，面對這些煩惱，我不想那麽多，我只生活好目前這一天，一切順其自然。想到有神父的關心就會覺得溫暖，愛和希望是支撐生命的原動力，我知道您擔心我，與其擔心我會不會過得好，不如祝福我會越來越好。神父，謝謝您！

天亞社：您對這次愛若編輯的這本書有什麽感想？

若瑟：我也是這本書的撰稿人之一，很感謝愛若弟兄，他充滿對天主教會的熱情，以及對天主堅定的信德，他願意為這個群體發聲，讓教會認識同志們真實的生活，同志除了性取向不同之外，他們也是普通人；他們只是有著也許比常人更豐富細膩的感情，他們更熱愛生活，追求美好的事物；他們對教會更富有感情，他們沒有自己常人般的家庭，所以他們對教會更有歸屬感；他們熱愛神職人員，希望從他們身上體驗到父親般的關愛；他們愛好藝術，追求細節的完美，熱愛有品位的生活。當然他們也有很多弱點，比如許多人容易放縱自己，但一次次陷入更大的痛苦和悔恨中。為了被環境所接納，他們太過敏感的性格不斷地抗拒著外界給予他們的善意或非善意的態度。

所以這本書反應了大陸（及其他華人地區）天主教同志的真實生活，讓教會不要忽略他們的存在，給予更多的關懷，理解他們，陪伴他們，幫助他們走好人生和信仰的道路。這本書很有現實及牧靈意義。

天亞社：您認為普世教會對同志的牧靈工作，需要怎樣的改變？

若瑟：首先，要改變傳統的偏見性的觀念，真正做到如教理說的：對他們應該以尊重、同情和體貼相待。應該避免對他們有任何不公平的歧視（2357）；

第二，整個教會應更多地關注他們，歐美教會已經討論了許多，但是大陸教會完全沒有關注到這一點；

第三，需要找到這方面的牧靈方法，這需要教會更多的人來一起探討，針對他們的特點，做他們的工作需要特別的耐心和謹慎；

第四，教會需要為他們的人權發聲，特別是讓人們平常心看待他們，不能歧視；

第五，需要與同志們對話，彼此聆聽，教會陪伴他們一起分辨天主在他們每個人身上的旨意，分辨什麽是真理，什麽是錯誤；聆聽他們的心聲，以教會為他們的大家庭，體驗到慈母教會的關愛；

第六，要有專門的機構或人員牧養他們；

第七，引導信仰熱忱的同志教友成立自己的小組，接受教會的指導和幫助，使每個人在團體中成長。